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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成肉身与北美大陆事工模式
文/刘同苏
生命季刊 总第4期 1997年12月
本文中的想法，是笔者在“大陆基督徒灵命与使命退修研讨会 97 ”上说过，但未及讲完和讲清楚的关于北美大陆事工的一点看见。我们的事工无非是神的事工。由此，我们的事工仅仅是在实践我们所看见的神的计划。由于我们的局限，我们并不可能如神一般在事工之初 ( 甚至在事工之中 ) 便完全明了这事工的计划。我们的事工也是我们在圣灵的引导下，不断地进一步看见神之计划的过程。我们唯有用生命在事工中追求，神的计划才会在挫折、痛苦、煎熬、奋斗与欣喜中逐渐向我们展示。事工还在继续，生命还在增长，由此，本文的看见尚有许多未看见之处。
一、道成肉身
如果在主的道路之外，我们还有其他途径可走，我们恐怕不能再称自己为基督徒。由此，主的事工道路应当是我们一切事工的典范。主耶稣从事事工的最基本方式是什么呢？那就是道成肉身。
道成肉身的第一层含义是道走进了这个世界。
主耶稣的事工并不在彼岸，而在此岸——这个世界之中。主耶稣并没有端坐在高天之上只向我们施魔法，而是来到这个充满苦难和罪恶的世界之中，以他有血有肉的生命展示了天国之光。尽管其事工的目标是天国，但其事工的全部立脚点都在这个世界之中。
从圣经中我们知道，道在创世之初便与神同在，耶稣在复活之後回到天上坐在父神的右边。但圣经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却是神子的尘世之行，和他成就的拯救之功；得救的福音已经由耶稣的肉身之旅带到了这个世界。耶稣站在我们一边为神工作。从而，他带来的福音才真正是给我们的福音，是我们可以切切实实地触到的福音。如果神子仅仅在彼岸向我们招手，而不曾过到此岸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走出通向彼岸的道路，我们又怎么能够知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能够跨越此彼两岸之间的鸿沟呢？如果不进入此世，耶稣的事工根本无从谈起。
道成肉身的第二层含义是，“道”是在肉身中展示他自己的“道”。道成肉身意味着常道可道。神被耶稣所表明。此一句话便概述了道成肉身的全部要义。如果我们把前一句话进一步展开，便是：神可以成为一个生活在公元一世纪巴勒斯坦地的犹太男子。“一个生活在公元一世纪巴勒斯坦地的犹太男子”，是一个尽显有限性的概念。它表现了时间上的有限 (公元一世纪) ，空间上的有限(巴勒斯坦)，文化域的有限(犹太—罗马文化)，甚至性别上的有限(男性)。然而，肉身便是有限。道成肉身便是无限进入有限，或者说在有限中展示自我的无限。由于道成肉身，道不再是一个不可把握的虚无飘渺之物，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更却切地说，是在那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中洋溢着活的“道”的生命。神并不在此世之外作工，而是在这个世界之中作工。常道可道。永恒的道必须藉由有血有肉的生命而展示出来。这就是由耶稣之伟大生命而显示出的真理。这就是道成肉身的真谛。
道成肉身所显示的拯救之路是内在的，而非外在的。所谓内在而非外在是说神不是在我们之外，外在地把我们提升到什么地方；而是来到我们中间，变成我们的一员，从而引导我们以我们自身的生命，经历那一得救的历程。与人同行从而使人与神同行，这就是道成肉身的耶稣所行过的事工之路。无限的神要与人同行，神必须首先降到人的高度。自我卑微是神之伟大拯救的先决条件。在人未走向神时，神已经向人走来，已经走进了人之中。在神的伟大拯救中，被拯救者一直是神的着眼点。
二、北美大陆事工的模式
“北美大陆事工”这一概念已经是道成肉身模式的具体显现。大陆事工仍是神的事工。但为什么我们不说神的事工，而称大陆事工呢？因为神的事工不是空洞而抽象的神的事工，而是神在有血有肉的生命中作工。而神在这一事工中的作工对象，即这群有血有肉的生命，就是北美大陆人。由此，这一神的事工又是大陆事工。神并不是要大陆人外在地抛弃自己的文化背景，从而在自己的文化背景之外得到神的恩典。神的恩典在“文化的人”里面起作用，从而使人以属灵生命完成对文化和对自我的超越。神的作为并不局限于某种特定的文化。大陆人并不一定要藉由另一种文化而成为基督徒。神会直接在你自己的文化背景中作用于你。北美大陆基督徒仍是北美大陆人。他们灵性生命的独特光辉正是无限之神在一切有限文化中作工的美好见证。
要从事北美大陆事工，就要走到大陆人中去。这似乎是一个不言而喻的条件。每一个向北美以及海外大陆人传福音的人不都已经走到海外大陆人中去了吗？但问题是什么是走到大陆人中去。是仅仅与大陆人接触一下呢？还是以耶稣道成肉身的方式为榜样真正进入大陆人有血有肉的生活中去呢？走到大陆人中去即是进入他们的文化。进入他们的文化并不仅仅意味着知道大陆人不说“水准”而说“水平”，不讲“层面”而讲“层次”。进入他们的文化意味着了解他们所关切的问题，体会他们对事情的反应和明白他们的生活态度。只有有了这些了解、明白与体会之後，我们的福音工作才能切中他们的要害，才能真正触动他们的生命。如果我们所传的福音不能回答他们生命中最紧要的问题，这一福音还是生命的福音吗？而我们若不真正进入他们中间，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是他们生命中最紧要的问题呢？
有人说：我不问文化，只传纯正的福音。以此种说法，主耶稣也无需以血肉之躯行尘世中的十字架之路，而只要以纯正的灵在世间飘荡一番就好了。我们需要仔细去查考一下圣经，看看主耶稣是不论当时当地犹太人所关切的紧要生命问题，而泛泛地宣讲纯正的福音吗？再者，你所得到的福音是在一个超文化的纯正环境中获得的吗？主耶稣的灵不也在你所处的特定文化背景中打动你的吗？当你把你在特定文化背景接受福音的方式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时，你是否已经在纯正福音上留下了你自己的文化烙印呢？福音的纯正并不表现在文化之外，而是显现在文化之中。这就如道的纯正恰恰显现在耶稣的肉身之中。若否定了这一点，就否定了有血有肉的耶稣是我们达到真理的必经之路。
有人说：“我没了解大陆人，不也一样使不少大陆人信主了吗？”这确实是一个事实。但是神的灵并不仅仅通过你一个人作用于你事工的对象。你作工的果子是在圣灵于整体大陆事工中作工这一大背景下才结出的。在别人工作的基础上，你的莽撞作法也许对一些人奏效，但却可能对福音的整体事工产生了负面作用。你的作法可能使更多的人对福音产生了误解，从而使他们在误解的阻隔下未曾了解真正的福音，从而使他们走了不必要的弯路或反而远离了福音。
有人说：“走进文化便是向文化投降。”主耶稣走进这个世界是要安居于这个世界吗？主耶稣进入这个世界是要显示走出这个世界的路径。同理，我们走进文化也是为了宣示在文化中超越文化的道路。若是你不进入，又怎么能够显示如何走出呢？再则，我们的主也是文化的主。文化的超越并不是要我们摈弃文化，而是让主的灵来主宰我们的文化。由于圣灵的主宰，文化在我们自我超越的同时也进入了新的境界。由此，我们进入文化并不是向文化投降，而是要文化降服于主的灵中。
福音工作的困难在于在万变中守不变。如果我们能在不变中守不变，那么一切事情都会变得极为容易。作为永恒的居所，天堂便是不变之处。但若是道在那里不变的话，世间也不会有耶稣基督了。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就是进入变化的不变。不变与变化合成一体。无限和有限集于一身。这一矛盾的辩证集合便是有限之人能够超越自我走向无限之神的唯一基石。融不变与变化为一体或集无限与有限为一身就意味着碰撞、撕裂和破碎。然而，正是在这种碰撞、撕裂和破碎中，超越才呈现出来。只有当道进入肉身，当无限与有限相溶，当不变与万变相交，才会有十字架。真正的福音事工永远是十字架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生命的破碎与变形是不可避免的。正因为此，传福音绝不仅仅是引领被传对象超越，也是传福音者的自我超越。
三、北美以大陆人为主体的教会
英文中的“church”(教会)是取自希腊文的形容词攌 yriakos,譬如用于类似 kyriakon doma 或 kyriake oikia 片语中，意思是“主的殿”，即基督徒崇拜的地方。但在新约中，“教会”的希腊文是 ekklesia ，这词的复数是指地方性的基督徒会众。”
教会并不是崇拜的地方，而是崇拜的生命。1教会是基督徒(会众)的生命在圣灵中的汇合。教会是灵命的长河。耶稣基督的生命是这一长河不尽的源头，而每一个基督徒的生命都是这一长河中奔流的活水。然而，这长河并不是一条空灵的意识流。这长河是闪烁着灵命光辉的血肉之躯所组成的生命之河。在源头，有道成肉身的耶稣以其血肉之身而走过的十字架的道路。在河身，有无数的基督徒以各自多彩的尘世之行而展示了同一的灵命之流。基督徒既是同一位基督的门徒，又是不同地方的会众。不同地方意味着不同的文化。这不同的文化即是我们的肉身。教会是灵里的合一。灵里的合一正宣告了我们不必放弃我们各自不同的文化却仍可合一。正因为我们多彩的生命为圣灵所合一，我们多彩的生命才是同一个生命——来自耶稣基督之生命的显现。
每一个灵命都是同一条长河中的一滴水，但同一条长河中的水却可以激荡着不同的浪花，可以翻腾着不同的涌流。每一个基督徒的生命都是神之殿的一石一沙，但同一殿的一石一沙却可以展示外在的不同形姿。所谓大陆人的教会，无非是一群地方性的会众，即在独特的大陆文化背景下以其血肉之躯而行十字架道路的一群灵命。
我们所信奉的道不是空泛抽象的道，而是以血肉之躯行走世间十字架道路的生命。从而，我们的信仰无非是用我们生命，来回答文化中的挑战和社会中的问题。灵命不是世外桃源中的遁世逸志，也不是海外仙岛中的飘逸闲情。灵命是现实生活中的生命实践。而现实生活却充满着实在的问题和具体的挑战。正是因为来自大陆的基督徒面对与他们独特文化背景相关的独特的实在问题和具体挑战，他们的灵命才会有独特的交汇。北美大陆人为主体之教会的出现首先不是因为教会中有了大陆人，而是由于教会中有了大陆基督徒。这种生命的交汇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同一文化背景，而是由于他们超越同一文化的共同灵命道路。在回答同一文化的同一挑战时，北美大陆基督徒有着相同的灵命历程。生命的频率越接近，生命间的共鸣就越强烈，每一共鸣中的生命就越能够超越自我的单音而进入轰鸣的合音之中。这就是必然出现北美大陆人教会的原因。
谈到建立具有独特文化特色的教会，立即就会召来分裂教会之嫌。如果教会的合一要系于外在组织形式的划一，那么，所有的新约教会全都在分裂教会。在保罗的鼓励下，这些教会都在尽力建立着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教会。2我们今天的基督徒不也正是在宗派“分裂”之中达到灵的合一吗？当我们说：灵的合一即是外在组织形式的划一，我们不觉得用有限的外在形式限制了圣灵的无限力量吗？任何单一的外在有限形式都无法包容无限的圣灵。正因为此，无限的圣灵才在无数个缤纷多彩的有限形式中展示自己的唯一性。从而，把某种外在有限形式作为灵里合一之标志的作法反倒破坏了灵里合一。当我们把圣灵在一种或几种外在有限形式里作的工视为圣灵唯一的工作时，我们已经将圣灵的这一部分工作分离于圣灵的无限力量和圣灵工作的无限范围与潜力。
值得提请注意的是，以北美大陆人为主体的教会并不是北美大陆事工的唯一形式，而仅仅是这一事工的一个必然组成部分。从而以大陆人为主体的教会不会妨碍反而会促进各项大陆事工的发展。另外，以北美大陆人为主体的教会也不一定非要由大陆人来牧养。数年来，许多华人教会、福音机构及热心北美大陆事工的基督徒已经在这个工场辛勤耕耘。他们的见证已经证明：遵循主事工的道路，出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基督徒，完全可能与大陆基督徒跳动着同样的生命脉搏。而许多在北美大陆教会服事的同工，正是海外基督徒（包括西方基督徒和海外华人基督徒）多年耕耘的果子。
以大陆人为主体的教会已经是一个事实。当我们用口与笔在争辩和论证时，圣灵已经在动工，北美大陆上已经出现了几十个以大陆人为主体的地方性教会。在事实面前，我们的口与笔都会感到无力。难道我们能够用我们的语言与思想把这活生生的事实打回它的母腹吗？如若不能，倒不如基于事实而想想：神为什么要创造这些教会？这些教会在神的计划中有什么位置？
目前，神在北美大陆为我们准备了一个已有一百万大陆人的工场。3以现在美加两国的移民速度，未来的二十年间，还将有更多的大陆移民进入北美。每一个在北美从事福音事工的工人都不可能无视这百万以上的福音对象。但若我们仅仅以数量的眼光来看待这项福音事工，我们还未完全领悟神计划的深意。这项事工将为整个北美华人教会带来质的更新。神在这项事工中兴起的新的事工模式与新的理论将使北美华人教会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注释：
1 圣经新辞典，天道书楼有限公司，1993 年，第 276 页。关于“神的殿”与“会众”的关系，可参见以弗所书2：19–22：“这样，你们不再作外帮人和客旅，是与圣徒同国，是神家里的人了；并且被建造在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有耶稣基督自己为房角石；各房靠他联络得合式，渐渐成为主的圣殿。你们也靠他同被建造，成为神借著圣灵居住的所在。”在这段话中，保罗的意思非常清楚：神的殿即由基督徒 ( 会众 ) 的生命所建造。
2 值得注意的是：保罗书信没有一封是泛泛的告全教会会众书，而是给罗马教会，哥林多教会，加来太教会，以弗所教会，腓立比教会，歌罗西教会，贴撒罗尼迦教会的有血有肉的交通，是对地方性教会在具体环境中所遇到的具体问题的具体教导。而神的永恒启示恰恰是借由这回答具体问题的具体灵命而永存下来。
3 见《生命季刊》第1卷第1期。
刘同苏 来自中国大陆，现在美国东岸一教会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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